| | 解顱以理腦 | | | 在美國,一九九○年代是「大腦的十年」(the decade of thebrain),不僅政府寬列研究經費,還資助各種教育節目。新的研究工具、新的研究儀器,似乎天天都能製造出上得了媒體的新聞。書市裡關於大腦的書也一片火紅,而且人人能寫,敢寫就贏、先寫先贏。
現在「大腦的十年」已過,我們可以沈下心,細細檢討十多年來究竟產生了什麼驚人的突破嗎?也許一九九○年以來的諾貝爾生醫獎可以作為方便的指標。
事實是:只有一九九一年、二○○○年的諾貝爾生醫獎表揚了與神經系統直接有關的研究。公元兩千年的得獎人,最重要的成就其實是一九七○、八○年代做出來的。
在九○年代,顯然沒有什麼令人驚艷的研究成績,對大腦也沒有「革命性的」新觀點。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英語書市中層出不窮的大腦書應該如何揀擇就成了問題。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這麼說很容易,但是在國內,偏偏說來容易又有理的事,往往做不成。《大腦的秘密檔案》就是證據。
這本書是記者寫的,在美國的賣點是它有「賣相」:大開本、銅版紙、插圖,視覺效果不錯,是適於擺設、送人的書。真想開卷有益,得有功力,因為書中錯誤太多了。
先隨便舉個例好了,原書21頁說:
一個男性胚胎的基因會激發母親身體在某個特定時間製造很多的荷爾蒙,包括睪固酮在內;這些荷爾蒙在生理上就改變了男胚胎的大腦,使某些區域的生長速度減慢、某些地方則加快。這個作用使男胚胎的腦部男性化,使胚胎產生男性特徵。(中文本34頁)
完全是胡說八道!
男性的Y染色體在胚胎發育過程中控制雄性荷爾蒙的生產、發育雄性生殖器官的過程,一九七○年代末就研究清楚了。
要是各位覺得上面那一大段太有學問了,舉個常識的例子也成。根據原書32頁,「三億年前的南方猿人有個十分像人類的腦」──按,三億年前恐龍都還沒有出現呢!有趣的是中譯本接著說:「一億五千萬年以前,類人猿的腦突然增大……」(49頁)──按,原書這裡沒錯,意思是:「一百五十萬年前,人科動物的大腦突然增大……。」(英文本32頁)
相形之下,《男生女生大腦不同?》就是本有眼光、負責任的翻譯書了。因為不知怎地,國內自兩千年八月底就有所謂學者公開兜售「男性女性大腦設定不同」的說法。本書不只對這種說法做了科學的批判,並且以這個問題表演了科學方法。
在生物學上,「性別」其實只是生殖分工的結果。因此要是我們問:男生女生有沒有生物差異?答案是:當然有。
不過問這個問題的人,通常對這個答案不會滿意,或者即使滿意也是因為錯誤的理由。因為他們想知道的是:生殖分工會不會造成「非」生殖系統的差異?例如男生女生的大腦、智力、認知、理性等等有差異嗎?
西方自十九世紀起,女人的大腦比男人小就是女人比較低等的科學證據。現在我們知道那是因為女人體型平均說來比男人小的緣故。而且人類的腦容量介於一八○○CC至九○○CC之間(平均一四五○CC),從未發現腦容量與智力有因果關連。
那麼心理學家在各式心理測驗中發現的兩性差異,以及常識中對兩性的刻板印象是怎麼產生的呢?
作者提醒我們:所有打著科學招牌的性差理論都不可靠。以流行的「荷爾蒙設定大腦說」來談好了,論設定模式,哺乳類每個物種都不同,設定途徑也不一樣。而將動物實驗結果推廣到人類身上,最大的問題是:人類的大腦在出生時只有成年人的四分之一。換言之,人類的大腦是在人文環境中發育的。難怪作者要提醒我們:
社會現況以及社會中的觀點,塑造了科學家對差異起源的猜測,我們不能只因為這些猜測是出自科學家之口,就認為這都是客觀的事實。(中譯本163頁)
國內的科學社群規模太小,我們非得依賴翻譯書學習科學不可。但是選擇書籍需要眼光與功力,妍媸不分不只浪費資源,還散播了錯誤的資訊。我們的社會大眾正在知識經濟的大潮中掙扎呢。
【後記之一】中國時報開卷版2002年5月26日刊出「神經科醫師、文字工作者」易之新對於《大腦的祕密檔案》的書評〈腦殼下的奧祕〉,指出「這本《大腦的祕密檔案》更是清楚詳細之作,不但譯筆流暢、內容豐富有趣,大量的圖片說明和許多學者的短文穿插全書,更是其特色」云云。
【後記之二】筆者在翻譯工作坊研討會(2001年5月26-27日;台大思亮館)發表過一篇評論文章,指出國內書評人往往胡扯亂說。全文見《當代》第167期。
| | 原載2002-4-29中央日報•出版與閱讀版、《科技報導》2002年6月號 | |